唐校长，刷屏！

• “学生没有分数，就过不了今天的高考；只有分数，恐怕也赢不得未来的大考”；

• “好的教育，就应该是培养终身运动者、责任担当者、问题解决者和优雅生活者”；

  ……

在今年全国两会的第二场“委员通道”中，全国政协委员、江苏省无锡市锡山高级中学校长唐江澎以一段4分多钟的答问登上微博热搜，引起舆论热议。

在回答记者提问的“什么是教育的真谛”时，唐江澎表示，学生没有分数，就过不了今天的高考，但如果只有分数，恐怕也赢不了未来的大考。分数不是教育的全部内容，更不是教育的根本目标。教育只关注升学率，国家会没有核心竞争力。好的教育应该是培养终生运动者、责任担当者、问题解决者和优雅生活者，给孩子们健全而优秀的人格，赢得未来的幸福，造福国家社会。

视频据央视新闻

从17岁当上民办教师算起，唐江澎的教龄已有41年。2006年，他接任锡山高中校长，将这所老牌名校，逐渐改造成了一个气韵独卓、个性鲜明的存在：

• 每天一节体育课，从高一入学持续到高考前；

• 高三学生从来不办“誓师大会”；

• 教师联合大学开发课程，在高中阶段引入生涯规划教育，让学生直接体验大学的专业，甚至未来的职业；

• 学生会名为“模拟城市”；

• 校舍中间有个菜园；

  ……

“优质高中资源越集中，优质资源的供给就越稀缺，升学竞争就越剧烈，社会的教育焦虑就越浓烈。”作为全国政协委员，今年他继续关注高中教育资源的均衡化，唐江澎向南都记者表示，他期望，江苏省内严格限制跨区域招生的经验能够在全国逐步推广。在他看来，什么样的政策安排更能提高整体教育质量、减轻人们的教育焦虑，是全社会应当深思的问题。

对话唐江澎

谈应试目标：

教育不能排斥分数，也不应止于分数

南都：今年你在“委员通道”上分享的对于教育真谛的见解，让很多人心有戚戚。在实践中，你怎样处理“育人”与考试得分、升学率这两种目标之间的关系？

唐江澎：我觉得首先是不能把它们对立起来，这是解决问题的前提。

育人的目标里边就应该含有分数，没有分数的育人目标肯定是空洞的，是不能够被社会接受的，也不是一个真正的目标。所以我在我们学校倡导的是，要促进学生在学业与学术、品性与品位、适应力和胜任力，各个方面均衡而充分的发展。

分数呢，说到底是对学生学业表现的一种评价结果的报告。在委员通道上，我没办法讲特别专业的话，其实我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，就是我们必须要认识到，现在的考试只能够评价人的一部分素质，而不是全面的素质。

比方说，你是否讲卫生，这就没办法关注到；即便是在文化科学素质里边，目前我们也只能评价那些适于用卷面形式测量的能力，比方说一个人的口语表达能力其实非常重要，但是在目前的语文考试当中，就没有办法来测量这种能力。所以我是从这个意义上说，分数并不是教育的全部内容，更不是教育的根本目标。

南都：具体到操作层面，你是怎样平衡“教育的根本目标”和“升学的硬指标”？

唐江澎：我们的核心技术路径就是课程管理。

什么是课程？课就是对于教育内容的选择，程就是对于教育时间的安排——通俗来讲就是课时。在我看来，要促进学生的均衡发展，就要解决课程设计的基本问题。

比方说高三的数学，我给你划一个或两个格子，那么你数学的这些能力和分数的目标，就必须在这一两个格子里边，通过有效的教学和高效的学习来实现；又比方说我留了一个格子是体育的，那么在这个格子里面，就必须充分地保证你去锻炼，去运动，而不能够任由考试的那个科目无边地泛滥，把其他格子全都挤占了。

其实我们用于数学的那些时间，它也是有一个边界的，在边界之内，它是充分高效的，但是把时间无限延长之后，其实它是低效的，甚至是无效的。

人作为一个生命体，一定是讲究张弛有度的，就算在高三，我觉得也应该保持这么一个基本的节奏，该跑步的时候就去跑步，该做题的时候，就认认真真地去做题，该睡觉的时候就去睡觉。

我曾经到某个省去听课，一节课上有4个孩子一直站着，我以为是他们犯了什么错被罚站，结果下课之后我和他们交流了一下，孩子就说，坐下去就睡着了。

你想啊，晚上不休息，白天头晕乎乎的硬站在那儿……有的孩子觉得，我都刻苦成这样了，怎么成绩还没上去呢？我从另外一面想，可能是苦过头了，是吧？

谈育人理念：

“优雅生活者”指的是一种审美感受力

南都：锡山高级中学有个著名的口号叫“天天一节体育课”，这么多年坚持下来，成效如何？

唐江澎：现在好多人都一定要说，你坚持运动了，就会考得更好，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。运动它就有运动的价值，这种价值具有不可替代性。

1932年，我们学校就提出了体育运动的六大目标：

• 一是身躯茁壮，以做振兴民族之准备；

• 二是在团体运动中培养自治、服从、忠勇、合作及其他公民道德；

• 三是养成生活所需要的运动技能；

• 四是增进身体反应之灵敏；

• 五是养成优雅正确之姿势；

• 六是养成终身以运动为娱乐之习惯。

我就觉得，我们天天一节体育课，也就是用正规的课时，把国家所要求的课外活动时间体现出来，确保学生充分运动、充分锻炼，这就足够了。

南都：就是说，体育并非手段，而是目的？

唐江澎：说得非常好，体育本身就是目的。

南都：在委员通道上，你还提到“教育要培养优雅生活者”，这一点也让不少人耳目一新，能否展开谈谈？

唐江澎：其实“优雅生活者”对应的就是罗素所讲的构成健康人格的四要素之一，敏感性。敏感性在这里并不是指对外界的过度反应，而是对外界的信号能够有积极的情感上的回应，或者说有一种审美的感受力。

我所说的“优雅生活者”，展开讲主要有四个方面。

第一个方面是，你能够保有对美的感受力；

第二个是，你在生活中能够欣赏他人的卓越，同时能够热情、幽默，这也是一个很优雅的生活的姿态；

第三个是注重生活的品位、品质。这完全不是说你要穿名牌、上档次，而是说要在生活中显示出你的品位感，哪怕穿着非常朴素，但也是干净、整洁。

我为什么要提出这一点呢？因为我觉得，我们现在对丑有过强的耐受力，有一些工业设计，简直让人忍无可忍。我们的许多产品只注重实用性，而不注重美的表达，就是由于它的设计师缺乏这样一种品位感、品质感。所以我觉得，这是提高我们国家整体实力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。

第四个是能够给他人和这个世界带来美感和快乐。

比方说，你在机场吵吵嚷嚷的，你给他人带来美感了吗？你在旅游景点乱涂乱画，你给这个世界带来美感了吗？到2049年，“00后”的孩子们都四十多岁了，他们将会以大国国民的身份走向世界。难道对于未来的大国国民，我们不提出一点优雅的要求吗？如果不具有基本的美的感觉，那世界其他国家的人怎么接受他们呢？

所以，我是从这个角度提出“优雅生活者”这个概念的。

南都：你其实是站在未来人才储备的角度，来思考当下的教育。

唐江澎：我从来都是这样的想法。我教书40年了，常常觉得“未来”一晃就到了。

谈课程创新：高中阶段的重要任务是认识自我

南都：锡山高级中学在课程设计上，会在高中阶段专门开设系统的生涯规划课程。为什么特别注重这一方面？

唐江澎：因为高中阶段的一个重要任务是认识自我和定义自我。不论你开不开生涯规划这个课程，它都是不能回避的一件事，学生必须经历一次人生的“初分”。

过去我们说高考分两堆，文科或者理科，一旦做出选择，其实你今生大致的路子就已经确定了。这对学生而言非常重要。

所以我们就说，要在高中阶段开出面向高等教育专业大类的体验式课程，第一是能够让学生尽情去探索自己的特长或者特质，第二是让他们提前了解大学的专业，在这样的过程中做出你未来的一个重要选择。

我们当然不能说，每个人经过这次选择之后，人生就确定了，那好多人选了伴侣以后还离婚呢！但是我们设计的课程，可以跟大学的专业有大致的对应。在这些课程中间，你可以去亲身体验，知道未来你要大致朝哪个方向走，而不是稀里糊涂的，自己都不清楚自己。

我还有一个观点是，因为按高考分数来录取，在短期内是不可能改变的了，那么我们起码要争取做到，让一部分孩子能为自己的爱好而学习。

我经常说“五业贯通”的方式，就是把高中的课业、大学的专业、未来的职业，和你一生想成就的事业，甚至到更高一层级，就是说你这一辈子想为人类做点什么事的志业，把这五“业”贯通起来考虑，这样你学习的动力就会更充足，方向也更明晰一些。

南都：在高中建立这样的课程体系，可能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底气？

唐江澎：没有半点勇气可言！你们现在看我们学校，可能会觉得，哎唷，很超前了，其实我们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，只不过是一点一点地改。

比方说现在我们高三的艺术课已经能够开到5月25日，高考前停课的时候，我们的艺术课才停。

怎么做到的呢？我的思维方法非常简单。你想，高三这一年，能不能让同学们上一节艺术课？我觉得10000%的人都会回答，上一节课肯定不影响高考成绩。好，那一学期上一节，有影响吗？一个月上一节有影响吗？……我要是一开始就说“每周一节”，那肯定不行，对吧？所以我们慢慢来，不要那么着急。

我经常说的一句话是，一定要相信时间的力量，只要我们朝着理想的方向，做出哪怕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改变，若干年之后，也必将在历史中寻得这一点点改变的价值。

谈最新提案：

教育均衡化程度与整体教育水平正相关

南都：今年你建议，刚性建立以县域为主的招生体制，以“县中”的优质化来引领县域教育整体振兴。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聚焦县域中学，为何如此关心这个话题？

唐江澎：我有一个感受是，优质高中资源越集中，优质资源的供给就越稀缺，升学的竞争就越剧烈，社会的教育焦虑就越浓烈。我们必须在一个大的生态环境里来讲这个问题。

我是“60后”，我们这代人都是在自己家门口的学校上学，那时候高考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几，也从来没说要去读重点中学。

现在我去全国很多地方看，发现在县城里面读高中的学生里面，已经不太可能有人考上北大清华了，但凡家里有点办法的，都得把孩子送到省城去上学。

如果这个现象持续下去，城乡之间的教育差距就会越拉越大，一个学校站起来，一批学校就要倒下去。

其二，是因为我在江苏，我们省内各个大市的情况可以给全国做一个非常好的例子，那就是说一个地区的教育资源均衡化程度越高，它整体的教育质量就越高。

比方说江苏南通有7个县，它严格限制跨县招生，结果现在南通是全省高考高分学生最多的地区。再比方说镇江，原来它的教育资源均衡化程度不高，好学校也不突出，总体上也不突出，但是后来它大力推进均衡化，到什么程度呢？一个镇江市，愣能给你从中间马路一分，这个学校招这边，那个学校招那边，现在镇江没有出来一个好像能够鹤立鸡群的学校，但是全市考上北大清华的人数已经在江苏省很靠前了。

南都：对其他一些地方来说，可能城乡教育资源的不均等分布已成事实。怎样才能让它们逐渐走向均衡呢？

唐江澎：我觉得就是像江苏一样，分三步走。第一步先严格限制跨大市招生，保证每一片儿都有好中学出来。我们有些大市，连一个好学校都没有了，最终受害的还是老百姓。上一个好高中比上一个好大学都难，那怎么得了哪？

江苏已经严格限制跨大市流动很多年，效果慢慢出来了。现在南通、镇江走在更前面，已经建立起了严格的以县域为主的招生体制；像苏州、常州、无锡等，还留了一点跨区域招生的名额，比如我们学校的生源就是86%来自惠山区，另外14%的统招生是面向无锡的三个区。

我所说的“以县域为主的招生体制”，就是指有少量的流动，大部分都是划片招收的分配生，是这样一个概念。

南方都市报（nddaily）原创报道

出品：南都即时

采写：南都记者 侯婧婧

图片由受访者提供

* 南方都市报（nddaily）原创内容未经授权，不得转载。

 ▊ 南都君特选（戳下方标题）